根据《中国心血管健康与疾病报告2023》的数据,我国心血管病患病率处于持续上升阶段。推算心血管病现患人数约3.3亿。城乡居民疾病死亡构成比中,心血管病占首位。心血管疾病种类繁多、涉及面广,患者不论年龄和性别。这些病变牵涉到医学和其他科技领域的很多知识。
在上海译文出版社最新出版的科普小说《心·眼》一书中,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主任医师程蕾蕾教授用融合在故事里的169个医学知识点,讲述了常见心脏病知识及最新医学科技进展。这些知识无缝嵌入故事情节,有些是对事态转折的阐述,有些是意想不到的推手,有些是看到结局之后的解释。
6月15日,在《心·眼》的新书发布会上,程蕾蕾同演员喻恩泰、主持人叶沙就医学科普如何有效等问题进行了讨论。下文摘选自讲座文字整理稿。

讲座现场
叶沙:大家好,我是叶沙。旁边这位是程蕾蕾教授,第三位是喻恩泰。外头狂风大雨,今天能够来参加这场新书发布会的都是亲人,最亲的亲人应该是咱们喻老师,他风尘仆仆,拿着行李来的,待会儿还得带着行李走。先问问喻老师,是什么力量让您赶来参加这场活动?
喻老师:这是缘分。很早以前程教授就预约了这个时间。我很喜欢上海,对上图也有深深的感情,最最主要的是程蕾蕾教授的书吸引了我,我也想看看大家对这本书的反应,就来跟大家交流交流。
叶沙:接下来要更详细地介绍一下程蕾蕾教授。程教授来自中山医院,她有一个重要的身份是心内科心脏肿瘤亚科的主任。她有一连串的抬头,她的很多身份都让我觉得合理,因为一旦干了这个工作,如果做得好很自然地会引申出很多的职务,但是她的所有头衔当中让我很难想象的是——作协成员。她现在已经出了五本书。我跟程教授是第一次打交道,加了她微信她不理我,编辑就来跟我解释,程教授晚间比较活跃,她白天很忙,我就立刻理解了。当晚11点的时候,她来跟我打招呼,说:“您好,您好。”我也是夜猫子,我赶紧回复:“您好您好,我在我在。”忙了一天11点才能坐下。那么问题来了,您怎么有时间写书呢?
程蕾蕾:因为我喜欢写作。对我来说,这是娱乐,是放松。如果一天实在太累了,我就得写个小散文解解乏。写作对我来说是个爱好,就像我老公老刘开完刀以后觉得特别累,会听听音乐;对我来说,码字就是一种放松的娱乐方式。
叶沙:有个问题我想先问问喻老师,您在阅读《心·眼》过程当中会有障碍吗?因为它充满了药名,充满了疾病的名称,几乎出场的人都有病。
喻老师:实际上我认识程蕾蕾老师已经蛮长时间,我很早就听说过她在写书。作为一个艺术从业者,我一直在思考关于我本职工作的问题,就是如何去组织素材,所以我其实很好奇的是程老师的书里面她的这些医学常识、人生情感故事、对人性的理解,是怎么交织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的?我第一个好奇的是她如何组织这些素材。我看过她在医院里工作的样子,我相信她可能去卫生间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全天候高压地做这件事情,如何解压这也是我很关心的。所以我第二个好奇的是她是如何扛住这种压力,写出这些书的?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我觉得是有联系的,她之所以能扛住,跟她写东西可能也是有关系的。我抱着这两种好奇,我想找到一个答案。

《心·眼》
程蕾蕾:确实是像喻老师说的,写小说对我来说非常解压。因为在工作当中难免会碰到特别揪心的事情,有些病人我们也不能够给他一个好的结局。这种时候我可能就要跳开现有的框架,去用文字来抒发,让自己可以得到舒缓。
叶沙:刚才喻老师说到内容的编排方式,我为大家展示一下,它和一般书最大的区别在于它的侧边有内容,而且侧边的内容不少,全都和作品的主要内容相关,而且专门把主要内容当中与疾病有关的知识点为我们标注了出来。这样的一本书信息量极大。特别想知道这个版式是编辑给您定的还是您自己创造出来的?
程蕾蕾:这个主要归功于我的编辑。《心·眼》是我的第五本书,医学相关的小说类的科普书我之前已经出版了四本,确实也有读者提出过,说第一遍看故事,故事看完以后再想追溯那些知识点就会发现找不着。所以《心·眼》出版时,我跟我的编辑说可不可以做一个索引,把169个医学知识点所在的页码标出来。现在这个版式是编辑老师想出来的,我们当时觉得非常好,就这么去做了,而且确实更加清楚一些。
叶沙:我听编辑刘宇婷跟我说,程老师希望读者从第一个字能够读到最后一个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说法,你特别迫切希望读者读什么呢?
程蕾蕾:现在大家都知道医学科普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像心血管疾病这样的重大疾种,大家都非常的关心。我们现在是不是缺乏心血管的科普知识、科普内容、科普作品?其实不是的,网上的信息非常多。但心血管疾病的科普并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我们且不说急性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等这种严重的疾病,就拿高血压举例,有多少病人能够完美地控制住他的血压?都做得不是很好,这真的是有点糟糕。科普首先是要深入内心,要让他记得住。所以我就在想我们在用一本书如果想阐述所有的心血管知识这是不可能的,我就跟编辑老师说,如果是我们的读者老王、老李、老张看了我的书之后能够记住5—10个知识点,但是他是真正的吃进去了,就真正成功了。我觉得医学科普肯定是要在形式上和内容上做创新,相对专业的知识要进行改编或者修改以及美化,这个过程当中到底是药里加糖还是糖里加药?如果是药里面加糖,这个药不管怎么样肯定是不好吃的,只有在糖里面加一点药,加进去的药没有那么太多,但是他真正能够吸收、吃进去。
叶沙:这是动了非常多的脑筋。但是我有一个愿望,我希望在座的朋友们可以完全不记得书中的那些病,也不记得书中提到的那些个药,因为我有一个判断,一个人只有真的得了这个病才能记住这个病的名称,只有吃过这个药才有可能记住这个药名。这本书除了跟大家说了很多的病、很多的药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输出,那是关于对待疾病的态度,这种态度其实只有当我们健康的时候才可以探讨。在我们健康的时候,坐下来讨论一下,我们应该如何面对疾病。先现场采访一下喻老师,你要是得病的话,你是希望找个医生把这个问题迅速解决,还是想听医生告诉你,你的生活方式不对,你那个东西不能吃,那个事不能干,一大堆的指导,简直都要改变你的为人。
喻老师:我虽然也中年很多年了,也快五十了。但是回顾这短暂的一生,实际上处于未知状态的时间更多。每个年龄阶段都会接触到一些这个年龄阶段才会了解的事物,比如我很年轻的时候照顾我的父亲,几年过去了,我发现疾病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问题,到了那个阶段就发生那个阶段该发生的事,我当时就问:为什么我不可以一开始就全知道呢?得一点点走到那儿了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失眠,因为工作压力比较大,但是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完全可以很快了解和干预。不管年龄多大,大部分时候我们对于未知的事物都是处于未知的状态,我们很少能够有机会提前去了解、提前去预防。而这本书我觉得有意思的就是,如果你对于情感的表述,对于小说、科幻有兴趣,可能在看完这本书之后你还知道了一些原本未知但是后来却不会那么未知的东西,它有可能会发挥很大的作用。我认为预防,这种健康意识有时候可能比治疗还要重要。前两天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家属得了动脉夹层,很危险,这几个字几个月以前,对我来说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字,但是我现在知道它是一个很凶险的疾病,差点倒地就出事了,如果他倒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肯定这条命就没了,极其凶险。我想到原来一些未知的事物,如果有一个机会我能提前了解或者我看到身边的人如何正确处理和应对,很有可能这件事情将来对我就不是一个大的事情。而这本书给我带来的启发就是,对于未知的世界咱们不用太害怕和恐惧,让我们自己用一种舒服的方式,自然合适的方式提前去了解。
我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我认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有三样东西——心脏、大脑、眼睛。我经常写诗,我说天空安我神,大地养我心,我每天都很关注我自己的眼睛。因为我是演员,有很多很激烈的情感要表达;艺术要有酝酿的过程,我们也经常熬夜。所以我最要爱护的器官之一就是心脏,它关系到我的幸福,关系到我的创作,关系到我的能量。我在读这本书时也会反思,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疾病对我来讲,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我相信我用一种中性的态度好好地去了解它,它将来会给我自己也会给我的家人,会给我们这个社会,减少很多负担,因为预防永远比治疗更加的有效。
叶沙:在小说里头有一个重要的情节,有一个年轻人,他和一个姑娘谈恋爱,但是这个年轻人有先天的心脏病。你说这个病严重吧,现在是属于不需要治疗的阶段;但是你说它不严重吧,作为父母要不要把女儿嫁给这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这个疑问在很开头的地方就提出了,自始至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如果我作为病患去问医生,我得了这个病要紧吗,医生死活不告诉我,就跟我说随访,我会很讨厌这个医生,我会觉得你欺负我。你怎么就不能告诉我,你安我一个心不行吗?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想说这是常识,正确答案是:你随访,而不是要紧或不要紧。关于这点我特别想问问程教授,您是怎么想的,您是否特别希望把这样一个观念传播给大家?
程蕾蕾:这个问题真的是切中要害。我们在平时看病人的时候,最最容易被问到的就是:医生我这个毛病严重吗?我要紧吗?我这个危险不危险?这个问题我们很难直接回答。为什么不能够直接回答呢?因为真的没法回答。我现在当了将近30年的心血管医生,我有了自己的一些话术。比如老王因为胸闷胸痛到医院检查,发现他是冠脉狭窄30%,问题不是特别大。他就问我严不严重。我就说看你跟谁比,你要跟正常人比的话肯定有问题,毕竟狭窄了1/3。但是如果跟那些急性心梗的病人来比的话其实是不严重的。在病人不断的追问以及在家属的关心以及关照之下,我现在又有了一套话术,就叫打分制。老王比较执着,我说你这个跟正常人相比有点问题,狭窄30%,所以得吃药,否则这个斑块会继续进展。但是你要跟门口等着的老李比就差远了,他已经两次心梗过了。但是他还要问我,说我到底算严重不严重?我说这样比吧,正常人完全正常,是100分,你这个心脏狭窄30%,我觉得你100分肯定没有了,90分也没有了,80分也有点够呛,但是你70—75分还是有的。他龙颜大悦,很开心。我经常碰到一个现象,我的病人会过来问我,程医生我几分,因为他一旦知道他及格了,而且还有个70分,成绩中等他就安心了。
我知道,病人对于心脏是非常担心的。我们最大的恐惧其实不是怕死,比死更可怕的是对未知的恐惧,人人都会有最后一天,但是大家没有觉得很害怕。我今天早上起来大哭一场,因为我又少了一天,人不会这么想。但是为什么心脏病的病人这么恐惧呢?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科普的力量就是这样,人吃五谷杂粮,你会得病,这个我们没有办法。随着现在医学科技的发展,每个人都会生病,尤其是心脏病,多多少少都会得一点。在座各位不要说我没有心脏病,不不不,你一定有,因为再怎么着也会偶发一个早搏,那也属于心脏病。人人都有病,重点是打分是多少,我们还有多少的余额可以应用。
叶沙:人人都有病,其实还真是。无论如何,我更愿意把这本书推荐给所有没有跟疾病打过交道,并且我期待大家这辈子不要跟疾病打交道的读者朋友们,这依然是一本有必要读的书。因为病都是一点一点攒出来的,攒病的根源在于错误的观念。我们可以来做一些小小的实验。有那么几个常见的问题,我想来让喻老师参加。 咱们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病叫冠心病,您知道冠心病人可以吃红烧肉吗?
喻老师:我觉得肯定可以。
叶沙:能喝点咖啡吗?
喻老师:这就得分,因为有些人喝咖啡会对心率产生比较大的影响,不能说完全不可以,但是我相信有些人肯定是有影响的。
叶沙:我们来问问程医生,答案是怎样的。
程蕾蕾:对于冠心病也好,对于其他的心血管疾病来说,心率控制还是一个蛮重要的指标。心跳不要太快,正常成人的心跳次数是在60—100次之间。小王说我99可不可以,可以是可以,但是就没有那么太好。我们希望正常人的心跳次数大概在70、80次,不要太快。当然如果对于心力衰竭的病人,我们对于他的心率控制有严格的指标,是要控制在55—65次之间,这个都是有科学依据的。这个就牵扯到喝咖啡,比如他是一个冠心病的病人或者心衰的病人,他可不可以喝咖啡,这个问题真的讲起来要讲很多。因为有的人心跳快他会难受,这种病人你好自为之,觉得难受了就控制一下。还有一部分病人喝了咖啡以后心跳非常快,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对于这样的病人我们也会劝说他,你好自为之,不要喝了,因为你再喝的话要给你上药了,药的话尽量还是少吃为妙。
又回到刚才叶老师的问题,说医生老是说模棱两可的话,如果得了冠心病就统统不要喝咖啡不就完事了吗?不行,因为人是一个整体,喝了半辈子咖啡突然戒了就百般的不舒服,难受。心情不愉悦也会影响冠心病的预后。在这种情况下要取得一个平衡。我曾经碰到过不止一两位白领,姑娘长得也好看,特别能干,在跨国企业里面。早搏,一昼夜四五千个早搏,她说我难受。我说你咖啡不要喝了,不要熬夜了,她说我不喝咖啡我总归觉得好像病了。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取得平衡,是一门艺术,我们同时还要兼顾科学和感受之间的关系,你想:把它戒断她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不行了,怎么连个咖啡都不能喝。这个时候可能要在用药上调整,让她每天可以喝那么一点咖啡。回到刚才叶老师说的问题,为什么医生不能够绝对告诉你行还是不行,因为他不是非黑即白,当中永远会有一个灰色的地带。
叶沙:我作为主持人,有一个特别为难的地方。我一方面坚定地希望大家不要知道太多的药。有些人医院开了药,回家就扔了不吃。但是现在网络普及,大家获得知识点挺容易的,所以我也知道有另外一种人,他们特别乐意在网上找药,然后就自个儿吃了。我觉得这两种人都很可怕,程教授您觉得哪种人更可恶?
程蕾蕾:这两个真的是难分伯仲。药不能乱吃,比如小王过来测出高血压,他很能接受吃药,他说你不要给我开药了,我妈也是高血压,我回去把她的药吃了吧。这个是不行的,因为每个人都具有各自的特点。哪怕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点,吃药方案可能都会有所不同。你一定要让他信服。比如我们有很多高血压的病人,程医生百分之百确定他是高血压,但是为什么我有时候还会让你再去做一个检查。我说你肯定是高血压,但是我今天不给你开药,你再去做一个24小时动态血压。大家可能会觉得程医生都知道我是高血压,为什么还让我去过度检查一下?不是,我是要让他心服口服,白纸黑字写出来,就是24小时夜间的血压是超标的,要给他一个证据他才能信任。因为我们心血管疾病跟很多疾病不一样,他需要坚持,我们知道 “坚持”这两个字很难,这不是说吃一两天,而是经年累月要坚持服药,这个对病人也是相当不容易的。所以我们心血管医生有蛮多时间要跟病人做劝导,告诉他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发生什么,如果怎么样你就会怎么样,这个跟我们的治疗药物和手术措施是一样的,因为它都能够帮助我们的病人达到接近健康的状态。
叶沙:大家知道喻老师跟程教授是好朋友,想问一下喻老师,您找程教授看病,如果您已经在别的医院检查过了,她还会让您重新查一遍吗?您能带着您的检查报告跟她说我赶时间,报告都在这儿,开个药,我立刻赶飞机了,能行不?
喻老师:如果带着详细的报告来,而且是比较权威的,我想程教授应该不会让我检查了。其实我一直印象很深刻的就是程教授的沟通交流的方式。我接到过很多剧本,有律师、医生以及不同的职业,我看程教授工作的时候就在想,以后我要是想演医生,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范本。然后我观察她对我说话,怎么表述一样东西,再看她怎么解决问题。而且我做了社会调研,我旁敲侧击地了解到程老师每天都这样,可能一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这么有价值的一个样本,对我将来演医生很有帮助。我接触程老师的时候是把她当作一个社会学的很重要的东西去理解的。
叶沙:你看到的程老师是什么样的?
喻老师:她的语速极快,经常会停顿,特别会制止和说NO。她非常快速地作决断,说话不罗嗦,面部表情不会太大,就是语言轻轻地蹦出来,但是如果有问题她会马上给你指出来。
程蕾蕾:我有的病人会跟我说程医生你好温柔啊,为什么呢?因为你要从早讲到晚,不温柔不行,如果声音大一点,到下午你就讲不动话了。
叶沙:看他们关系那么融洽,心里头酸溜溜的。因为刚才喻老师说他拿着一套资料去找程教授开药。我觉得我们都没有这待遇,我们都经历过跑好几家医院,也会慕名去找一些专家,结果几个单子开下来,就把我们支棱走了。我不要求你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要紧不要紧,好歹看看我带来的那些我已经检查过了的资料呢?医生往往就说知道了,可以的,不用看了,你检查吧。那个时候那个窝火,完全就是“我不是喻老师呗,就不是这个关系呗”,是这意思吗?
喻老师:我是检查的。
程蕾蕾:刚才叶老师讲的我们经常会碰到,这个当中要分两个维度来解释,比如老王他拿了一叠单子过来,他说程医生我前面已经看了三次医生了,他们给我做的检查。我一看说不要紧的,但是你还需要补两个检查,这个时候老王就会不满意,他说我这么一叠单子你好像只看了30秒,你还安排我做检查。从医生的角度我会马上告诉他,老王你看这一张上面在某某中心医院做的我觉得有点问题,他就会很惊讶,你已经看到了吗?我说对啊。大家知道卖油翁唯手熟尔,老百姓或者病人觉得一叠单子我应该花20分钟来看,不是的,我们就像雷达一样扫一遍就可以了。就好像喻老师背台词,那个台词还要声情并茂地背出来,这对我们好难,但是对喻老师来说这就是他的专业性。所以你也要相信医生的专业性,检查报告一摊开他可能就都知道了,因为这里面不需要每个字都看。
叶沙:你希望大家怎么期待医生,您觉得怎样看医生是比较准确的一个态度,就不要太高不要太低,大家都比较舒服的态度。
程蕾蕾:我觉得是这样,任何一个事情不能打无准备之战。确实有一些病人来到医院不满意,他不满意什么?他说我跟医生说胸痛两个星期了,非常不舒服,医生给开了两张单子就让我走了。因为他除了给你开两张单子他做不了其他的。我经常在自媒体跟各位朋友说,你如果明天要到上海中山医院去看心内科,挂了我的号,你今天没有做半个小时以上的准备,看病很难获得一个很好的效果。为什么呢?
老王来看病了,他说程医生你不知道在网上抢了很久才抢到你的号。我说你看啥,他说我冠心病,装过支架了。我问什么时候装支架的。他说老太婆你来告诉她什么时候装的支架。他自己不知道的。当时的住院单呢?没有了。我说你不是已经不舒服两个星期了,前面已经看过三次医院了,你上个星期看的单子在吗?哎呦,我想要到中山医院来,那个单子丢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是循证医学,我们现在的医学一定要有证据,我得看到你装过的支架现在怎么样,标志物怎么样,心电图怎么样,你啥都没有,我除了给你开两张单子我还能干啥呢?我真的是啥都不能干了。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总结一下,如果到医院看病,尤其是看心血管疾病,第一把你既往的资料都带上,不是带发票,而是把既往的不要管大医院、小医院的资料带过来给我们参考。第二个,如果没有长期的血压和心率的监测,最好在看医生之前在家里先测几天,早中晚的,几月几号几点钟我量出来的血压、心率是多少,这个会对我们有一个非常大的帮助。第三个,特别重要的是什么?把你的药带过来,如果嫌药壳子厚你可以把封面剪下来嵌在你的病历卡上。不然你过来以后我就不敢开药。刚才老王说你赶紧给我开点药。我有的是药,是你买单又不是我买单,我又不会舍不得给你开,那为什么我还不敢开药?因为他说我已经吃了五种药,那我另外再给你开什么药?我怕重复,因为我们有些药是绝对不能重复的,叠加上去会出状况的。有的人吃了一辈子也记不住那个药名,他就会跟我说,就是那个红颜色的,一粒一粒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说你先把这个检查开了,先抽血,心电图再复查一下,下次把这一二三四全带过来,我们才能看。不是医生不作为,而是我不敢。比如他已经吃了一个降压药,这个红颜色的一粒一粒的到底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医生只知道药名,你要问我哪个药长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我又不给你发药,我也不知道药长成什么样子。
还有一个误区,有的病人来看病,说程医生我都知道的,我告诉你,我背的很熟的,阿托伐他汀,我还吃了一个氯吡格雷,我还吃了一个什么东西。你讲这个没有用的,因为阿托伐他汀,你是吃了哪个厂家的,不同的药厂出来药效会有一点差别。而且你吃的是什么剂量的,同样的药名剂量是不一样的。它就好比是米饭,你说吃了米饭,那你到底吃了半碗米饭还是一碗米饭?你不要以为我把那个背下来就行了,最好是原汁原味把壳子剪下来,就肯定不会有错了,我一看这个虽然是阿托伐他汀,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换另外一个牌子的阿托伐他汀更加合适一些。医学是一个科学,在某些细节上不能出任何差错,你先准备好,否则过来以后你浪费我也觉得很浪费,因为我没有给你恰到好处地把这个问题给解决。
叶沙:程医生为了让大家好好吃药,写那么复杂的一个故事,你会觉得有负担吗?看病吃药的事情,上班的时候说还是写本书说个故事,你更侧重哪个?
程蕾蕾:我再讲个故事。我有一个病人,他太太跟我还有点熟,我们姑且称为老王。老王非常固执,事业有成。他太太提前打招呼,说我们家老王要来看高血压了,他那个血压很高,经常量到160、170,但是他经常会忘记吃药,而且有时候他根本不当一回事。为什么?因为他没有什么不舒服。我说你让老王来,我来搞定他。我就跟他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真实的。就是我曾经有一位病人叫老李,老李跟老王差不多,也是事业有成的男士,他有高血压,他太太一直照顾他。但是有一段时间他太太被外派到北京工作去了,这个老王自由了,在家里面呼朋唤友,药肯定就忘记吃了,然后他就妥妥脑梗了。我们知道脑梗会有后遗症,会虚弱,会肢体不是很便利,他啥都没有。他脑梗及时抢救之后啥事都没有,但是他就留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后遗症,就是他脑干受损之后他会在一个突然的、不受控制的时间哈哈大笑。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他能工作,智力没有任何的问题,吃嘛嘛香,但是他就抑郁了。比如我们今天正在开新书的发布会,我们在上面讲,然后喻老师也在,然后喻老师正在讲他怎么拍《燃烧吧,爸爸》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在下面哈哈哈哈笑3—5分钟,又戛然而止。这个事情就很奇怪,所以他虽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但是他就不能工作了,因为他是一个公司的老总,你说正在开会的时候他突然大笑,且没有办法预知,这事怎么搞。然后他就遍寻康复,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抑郁了,他是一个不断狂笑的抑郁的患者,当时我就百般劝导他,我说你事业有成了,要么公司就暂时先不要去了,因为去了以后大家都西装革履,突然狂笑一声怎么办?他太太安慰他说,这个已经很好了,突然狂笑比突然大哭要好一点。这是一个完全真实的故事,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了老王,老王立即面色凝重,然后他回去就乖乖吃药。
我想讲的是什么?那么多医学科普,那么多关于心血管的知识,你要让老百姓记住那个药名和疾病真的是记不住的,很难,特别拗口。就像我的病人所说的,所有的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没有一个词组是认识的,不知道是干吗的。我们就要退而求其次,让你记住这个故事,看到这个故事,就记住了这个知识。到底医学科普是药里面加糖还是糖里面加药?所以我就想,我如果写个小说,你翻开了以后他是个科普的读物,你要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我作为作者已经赢了,我作为医生也已经赢了,因为你会记住那个故事,你总得多多少少记住那个疾病,而不是说我告诉你这个药他叫做沙库巴曲沙坦,是个人都记不住,除了我们以外。
叶沙:程医生,您希望大家读这本书能获得什么?
程蕾蕾:程老师的小说可以编成剧,让喻老师来演。会有很多的朋友跟我说,程老师你写科普。写科普对我来说是不用花心思的,因为这是我们每天做的工作。但我喜欢写作,我对自己有要求。我第一次迈入巨鹿路上海作协门槛的时候,我跟陈村老师说,我觉得我很怵,因为我既不是科班出身,我也没有很多时间去学习,我还想写小说,你觉得这件事可以吗?他说不要紧,任何文学的修饰都敌不过真实的力量。然后我就变得超级自信,因为我有太多真实的病例。陈村老师他教我,你每天晚上你觉得今天有哪个病人或者哪个故事或者哪个家属或者哪个事件让你特别印象深刻你就记下来,来不及记就用录音,我就用了这么一个方法。现在我的素材小金库WORD文档有超过120页,每次打开都要卡顿一下,因为里面还会插一些图片和照片,每次写书的时候当我觉得人物关系已经成熟了,我觉得他已经矛盾会冲突了,我觉得应该可以打动人心了,我就翻我的素材小金库。因为故事太多了,我得把最符合我这个故事框架的,我觉得一定让你欲罢不能的故事挑出来,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觉得这个素材小金库足以让我一直写到最后。